盛若不是一開始就說不出話的。

她在初中的時候，本身沈默寡言，加上埋頭苦讀的原因，和別人交流的機會更少。而長時間不開口，使得她猛一說話時舌頭會變得不利索。

“大、大家好，我、我叫……”

高中開學時的第一次自我介紹，她緊張極了。非常想給大家留下一個落落大方的印象，可怕什麽來什麽，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：她局促不安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。

而這糟糕的第一印象，持續了整整一學年。

每次她試圖與同班同學交流時，都會看到他們怪異的目光。有些甚至會不耐煩的打斷她，讓她快點說。

久而久之，她漸漸的不與這些人來往，落得一個“孤僻、不好相處”的名頭。

就像現在，被群嘲時，大部分人都在旁邊看熱鬧。

仿佛這是他們無聊的學習生活中的一抹調味劑。

……

盛若努力降低存在感。

她把桌子挪到班級最不起眼的角落，低著頭，劉海將視野盡數擋住。看不到，她可以自我催眠沒發生過。

除了逃避，她什麽也做不了。

她的成績本來處在班級中游，可因為班主任看不慣她的性格，三番兩次把她叫出去談話。於是，在大師兄的添油加醋下，她成為了同學們口中的“問題學生”。

不僅座位被調到最後面，以學神為代表的幾人明顯的輕蔑態度也令她的心裏更難受。好像班裏的一片垃圾，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腳。

這樣的環境下，成績不斷倒退似乎成為一件理所當然的事，她甚至產生了厭學情緒。

好在，期末考試臨近，大家投入到緊張的學習中去，沒人再來找她的麻煩。

她被遺忘了。

但盛若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。

……

這天，她如往常般慢吞吞地爬上樓梯，走向最裏面的教室。

“嘭！”不知誰撞了她一下。

“哎喲！”

瘦猴呲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，驚懼地看向四周，“誰？誰撞的我？”

盛若低著頭站在旁邊，她知道，按照對方的套路，肯定會一口咬定是她幹的。然後會狠狠報覆回來。

然而這次，瘦猴卻像沒看見她般四處張望，滿臉的驚疑不定。

“餵，你摔傻了？”

也許是他的模樣太過古怪，實在很像一只猴子，引起周圍同學的陣陣哄笑。

“真邪門，我不知被什麽東西絆了一跤……”

他倉惶站起身，一瘸一拐地往班級走。進班時，又遭到新一輪嘲笑。

盛若也低著頭回到座位上。

被欺壓的太久，猛然一下子被無視，倒讓她有些不敢相信，仿佛身在夢中。

不過對方剛才的表現，倒像是真沒看見她。

——怎麽可能？

她搖搖頭，繼續在座位上裝聾作啞。

下一節課是班主任的課。

她環視一圈，慢條斯理地說，“除了體育生，班裏現在空了三個位置，都在角落。前排比較擠，有家長反映說單人單桌更有利於學習。所以需要成績不好的同學往後坐——”

聽到“單人單桌”四個字時，學神連連點頭。

“老師，我有一個建議！”大師兄踴躍地舉起手，大聲道，“不如讓XX坐在角落，他那張臉啊，看久了影響學習狀態。”

XX自然是瘦猴的大名。聞言，他臉漲的通紅，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。

但在班主任示意下，還是乖乖抱著東西，挪到角落。

盛若疑惑地望著這一幕。

班裏空出來的位置只有兩個才對，怎麽會有三個？

不管怎樣，瘦猴代替她成為新的群嘲對象。

體育課，男生經常聚在一起打籃球。而瘦猴因為身材矮小，不得不被指揮在一旁撿球。有時他們輸球了，還會把他當作沙包，暴打一頓發洩情緒。

接連幾天，他都鼻青臉腫的來上課。原本醜陋的樣貌變得更加難看，到慘不忍睹的地步。

暴力還在升級。

一天放學後，他說自己的錢被偷了，嚷嚷一整個晚自習。可回應他的，是整個教室冷漠的目光和幸災樂禍的竊竊私語。

沒有人在意他，更沒有人關心他。

當天晚上，幾個男生嫌他吵，回宿舍的路上把人揪到小樹林裏羞辱一番。那邊沒有監控，也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。

瘦猴自第二天沒再來過學校，談起他時，大師兄會用誇張的聲音喊道：“他也知道自己醜的不能見人唄，一定去整容了！”

自是引起一陣稀稀落落的笑聲。

這個時候，盛若終於確信，自己被他們徹底“遺忘”了。看不見她，也想不起她的存在。

她看向笑得最歡的大師兄，忽然想看看他生長在一個怎樣的家庭，會如此喜歡拿別人取樂。

放學後，她光明正大的跟在他後面。

只見他飛快穿過破敗的小巷，在一間搖搖欲墜的居民樓前停下腳步，摸出鑰匙開門。

晚上十點半，他母親才踏著夜色回來。

“媽，我今天在學校……”他興致勃勃地沖過去，剛說沒幾個字，卻被母親不耐的揮手打斷：

“回你屋裏學習。沒看我上一天班，累死了。”

“都怪你那個死鬼父親，都再婚了還找借口拖欠撫養費。再這樣下去，你補習班的學費都沒錢交……”

在母親的埋怨聲中，他默默關上門。

盛若看他氣呼呼地寫了一條動態，吐槽父母離婚後對他的冷漠態度。之後，謹慎地設置成“僅自己可見”。

等他拿出書學習後，她再偷偷將權限改為“公開”。

第二天。

“哎，聽說你爸一年不來看你一次？真慘。”

“沒想到我們班還有單親家庭的同學啊。”

“我看到你空間了，你說經常要挖空心思逗他們高興……怪不得平常總給大家講段子，原來早有儲備。”

一上午，圍繞他的話題不斷。

“都閉嘴！”他兩眼通紅，惡狠狠地看著拿他開玩笑的同學。

“怎麽了？以前你可沒少開大夥玩笑，輪到自己時就不行咯？”

“對呀，沒想到你是這種人，連玩笑都開不起。”

……

“今天XX同學怎麽意外的沈默啊？”老師也註意到他的反常。

XX是大師兄的大名。沒等他說話，底下立刻傳來竊竊私語，如蒼蠅般嗡嗡的。

嘈雜間，一個聲音凸顯出來，“沒笑話可講，只能想別的辦法吸引大家註意力唄！”

不知開啟哪個開關，教室裏又響起一陣哄笑。

沒過幾天，他被調去最後一排。昔日的“好”人緣成為取笑他的利器，羞於見人的傷疤被一次次挖開。

他再也笑不出來了。

很快，期末考試也緊鑼密鼓地拉開帷幕。

盛若去到1考場，這裏全是年級前五十的學霸。而學神滿臉陰郁的坐在第二十八個。

他只差在臉上寫下“一雪前恥”四個字。

“叮鈴鈴——”

刺耳的鈴聲響起，他立刻翻開卷子，唰唰在稿紙上演算起來。

盛若晃到監考老師身邊，發現對方眼皮都沒擡一下，想來是真的看不到她。

她又在外面閑逛一圈，於考試結束前三十分鐘順手牽羊拿走了學神的塗卡筆。因為學習成績，對方沒少拿話刺她。很多對她實施冷暴力的同學，一開始的出發點都想討好他。

她倒要看看，失去賴以生存的成績後，他會怎麽辦。

學神是在最後十分鐘騰選擇題答案時發現筆不見的。

“老師！”他焦急地舉手。

說明情況後，監考老師清了清嗓子，問同考場有沒有人可以借他一支鉛筆。

然而回應他的，是愈發密集的塗卡聲和死一般的寂靜。

學神不安的在座位上動來動去，滿懷希望看向關系比較好的幾個學霸。大家那麽熟，如今他有困難，總不會視若無睹吧？

可出乎他意料的是，他們的目光中，竟隱隱有種期盼，似是樂得看他從第一的寶座上跌下來。

這份冷漠持續到考試結束。

卷子被收上去的剎那，他癱在座位上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
幾十分的選擇題，無論他後面做的再好，也必定會跌出年級前百。

沒等成績出來，他就休學了。他的驕傲註定他無法接受失敗，更無法容忍自己一敗塗地。

……

盛若又回到班級。

想著別人都看不到她，索性坐到學神的空位置——也是視野最好的單人單桌。

誰知，她剛坐下，立刻有人過來攀談，還拿吃的分給她：

“你最近成績突飛猛進啊，報了什麽補習班？”

“哎，呆會的小組作業，咱倆一起唄？”

“讓開讓開，我才是大佬最佳的搭檔人選！”

這樣的眾星捧月讓她有些不習慣。

還沒等她說話，上課鈴響起。

這節是自習，之前不願多看她一眼的班主任特意在她桌前多加停留，語氣和藹，“最近學習有困難嗎？”

……

她試著與那些曾經看不起她的同學交流。

每個人都會耐心聽她把話說完，不會表露絲毫嫌棄甚至異樣。在他們口中，她說話慢成為深思熟慮的表現。不是缺點，反而是難得的優點。

人人都用“優等生”的眼光看她，沒有人給她找任何不痛快。

專心學習一段後，她的成績一路高歌猛進。

高二的期中考試，她逆襲到班級第一，年級前十，成為當之無愧的榜樣。

班會上，班主任把她當作正面典型大加讚揚，“唉，之前還說女生不適合學理科，現在證明我看走眼了……”

在這樣潛移默化的氛圍下，不出一學期，班裏女生的成績都有顯著提高，排在前面的人也漸漸增多。

“你要相信自己可以做得到，而非聽信人雲亦雲。”放假前的班會上，盛若分享學習經驗時，以此作結語。

她心裏隱隱有種感覺，自己的時間要到了。

之所以沒有立即探究她“被遺忘”又重返人們視野的原因，是由於她想好好體驗一下本應該擁有的校園生活。

現在，她的心願滿足，也是揭開謎底的時候。

……

檔案室。

“盛若，高一時因抑郁癥自殺。”

她平靜地看完，將其放回去。頓時，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扭曲，而她的身形也變得模糊。

她已經死了。

而這一切，全是無法釋懷的回憶。將她困在其中，終日無法解脫。

“活著真好啊，至少還有希望。”

而死後，什麽都沒了。

“為這些人死，真的不值得。”

她的身形漸漸消失，最終歸於虛無。

……

第三個故事講完了。

短發女生的身形變得虛幻，仿佛下一秒會消失。

許玲覆雜地看她一眼，深吸一口氣，聲音不自覺有些沙啞，“那麽，最後一個故事，關於執念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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